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拾 秋

有時候,某些個詞句會不經意地從腦海中跳出來,毫無來由,讓你如此措手不及,但又不得不隨它進入某個意境的遐思。

    傍晚,漫不經心步過一片已被收割的田野時,眼前的每一塊赤裸的土地,就像產後的孕婦似的,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,見不到一個來打擾它的人,只有田邊地角盛開的野菊花靜悄悄地陪伴著它。拾秋,突兀眼前,那是每個經歷過那段歲月的人,都還記猶新的事兒。每到秋收之際,田間地頭,男女老少滿滿一攤子,都俯身撿拾或翻挖著剩下的果實,可還是因為糧食緊缺,隊裡收割時都十分小心翼翼,生怕有所遺漏,所以大部分人是滿懷希望而去,帶著失望而歸,但凡此種情景,卻依然沒有人怨天怨地,而只會一味地怨自己比別人行動晚,似乎所有影響到溫飽的外界因素都是注定的,這也許正是村裡人樸實之所在。在如今想來,那年月就算你起早摸黑,通過拾秋又能弄來幾粒糧食呢?

    後來,受鳳陽小崗村18名村民的影響,中國這塊古老的大地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,地還是那片黃土地,可莊稼卻已不再是原來的莊稼了,誰還會再為一碗飯而發愁呢?

    人哪,最容易忘本,飽飯不愁了,可挨餓的滋味卻忘卻了。三嬸常常會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來,在我眼裡,她是典型的中國傳統婦女,早年喪夫,一人拉扯大三個孩子,兒女特爭氣,一個比一個有出息,子女的孝心在方圓是有名的,這讓許多同齡老人羨慕的直咂嘴,可三嬸卻依然倔強地留在了村子裡。讓人看來更為倔強的是,三嬸一如往年,秋收後依然堅持到田間地頭去拾秋,地還是那些個地,可不同的是,腳丫子沾過的地方都能夠看到稻穗,還有黑壓壓停留在田間是啄食正歡的鴉雀。看著眼睛的一切,三嬸心裡那個疼呵。

    現在誰也不缺那幾碗飯吃,彎腰磕腦地去撿,還不如打兩圈麻將呢。對於熱衷於拾秋的三嬸,年青人是無法理解的。

    我不知道三嬸那彎曲的身子與土地的夾角,但她的頭一年一年在悄無聲息中拉近著與地面的距離,甚至於每起個身都成了一項艱難的事情。但她依然執著,甚至癡迷於拾秋,其實任她如何努力,對於那滿山遍野被收割機鉚足了勁呼啦啦漏掉的稻穗來說,都只是冰山一角。

    大概是前年吧,我回了趟村裡,抽空去看望三嬸。屋前屋後,收拾地非常乾淨,院落裡養著十來隻雞,咯咯地吵鬧個不停,是這院子裡最有生氣的,院角的草匾上,曬著花生,但花生的成色卻不一,堂屋裡擱著十幾個鼓鼓的蛇皮袋,這些無庸置疑一定全都是三嬸拾秋的收穫。其實,她壓根就不缺這些東西,更不缺錢花,也許正如她所說,地裡撒下的這些糧食,連腳都踩不下去,閻王見了都會心疼的,善良的三嬸又怎會不心疼呢。在後院的牆角,供著一個小土地廟,裡面香燭灰塵較厚,而且有枝香正裊裊燃燒。

    今生今世能有一口飽飯吃,給土燒幾柱香、磕幾個頭是應該的。

    離開三嬸家後,這句話一直縈繞耳旁,直到今天,每每憶起三嬸,這句話同樣就會突兀而出。

    這讓我想起村裡拜年的鄉俗來。晚輩給長輩拜年時,都必須雙膝跪地磕頭(儘管後來被簡化為半跪式或裝個樣子,長輩就會及時拉住你的手扶起來),我想,這肯定與土地也有關,不僅僅是向長輩磕的,也是給土磕的,因為無論我們走到哪裡,生命裡依舊流淌著土地的血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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